乌鸦台

北京市地下城停电实录

此前,联合政府办公大楼里唯一一位被迫在岗位上加班的技术员还在电脑前勤奋工作。

所以在当办公室大灯连带面前显示器一同熄灭后,摊在桌前有气无力敲键盘的李一一终于爆出一声响亮且悲壮,富有活力的“我操”。

技术员忙直了身子,以为是自己又不小心踢到了电源线,动作过激差点带倒手边灌装汽水。

他抽出手扶正汽水时过劳的大脑才涌出些记忆让他想到系统自带实时保存程序,于是李一一又哀嚎一声,瘫回椅子,把易拉罐里留个底的汽水灌进嘴中,凭着感觉看向办公室大落地窗的方向。他正常视力可见的范围内还是一片黑暗。

 

看来不是他这一层停电,这个状况似乎是这个地下城都出现了。

 

李一一人长这么大,小时候家里床下钻鼹鼠没怕,上学时地下城不稳地基坍塌垮了半栋教学楼没怕,大了看地球撞木星更是没怕过,甚至还能跟着一群小伙伴炸掉木星拯救地球。可他长这么大,没料到多年历练出的胆量败在了停电上。

全然是因为他夜盲。

 

他人身陷黑暗中,目光所及处一片漆黑,摸摸索索把易拉罐放回桌上,又摸索着捞回手机,可怜他手机仅有的电量被他摸鱼时耗了大半,5%的红色标记在右上角非常扎眼。这点电是不足以支撑他开照明回家了,怕是下楼梯也困难,他这几天为升级程序,没少在电脑前坐着,办公室又高,楼梯走一半必然腿软,何况他还走路不稳当。

或许自己用滚着下楼,还是可以用这点电跑回家的。

李一一自嘲地叹了口气,身子又陷到椅子里,身后的靠枕被拿了出来抱在怀里,这靠枕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启塞来的,上面一股他家里特有的肥皂味,自己说是要还,还到都要被遗忘在脑海里了都没还上,现在只好从普通靠枕荣升为他的枕头。

好在他办公室配了沙发休息,还能在黑暗中给予他这个悲惨社畜一丝丝舒适的慰藉。

 

结果这点慰藉不一会就被不久前看的惊悚片的回忆蚕食。

他前几日上班摸鱼,和同事翻来好几部黄金时代留存下来的片子,里面不乏大胸萌妹兔耳女仆,可李一一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千挑万选选出来个最刺激的,那种一看都忘不掉的,他同事拿着资源盘对他信誓旦旦,他半信半疑被拐了去,暗着灯看完了全部。什么长发白脸女鬼从阴暗角落里爬出来,寂静房间里滴滴答答滴水声,如同地表遭遇风暴般全都向他脑内汹涌而至。

李一一裹了裹身上盖的外套,头往靠枕上肥皂香里埋了埋,觉着他一个炸过木星拯救过地球的成年理工科出身的男性为虚幻的恐怖效果感到害怕实在过于丢面,他初中时还在少得可怜的哲学课上学过“物质决定意识”这句话,现在看来不甚管用。

然而他过于疲乏的大脑已经不允许他再多出一点空间思考这件事,他困到眼皮打架,在电脑前检查bug还有气无力,全靠那罐气早跑没的汽水吊着,现下埋在那股肥皂味里,全身疲惫笼在里边被消散了大半,李一一重新盖了一下身上的外套,闭上了眼。

 

沙发果真不抵家里的床,李一一蜷在沙发里,昏昏沉沉地想要是部门发了奖金,他就提议先换个软点的沙发。他昏聩在梦中软沙发里,前几日看过的片子画面走马灯般跑了出来,长发白衣女鬼从沙发后冒出个头,屋里哒哒哒的声音逐渐逼近,他疲惫身躯陷在梦境里一时无法清醒,挣扎着皱着眉,任由让他焦躁的哒哒声越来越近,终于在熟悉人声中结束了响动。

李一一这才从梦中挣扎出来。

他眼镜在睡觉时从手里滑落,远处一个模糊的光点在他面前一晃一晃。

“嘿,”那光点开口说话了:“哥就知道你还在加班。”

 

李一一神思尚处于沙发后冒出女鬼之上,他摸到靠枕,紧紧攥住,以防不时之需,还可以随时砸一下。于是下一秒他就真的这么试了——他对着面前那张突然凑近,手电筒抵下巴上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光点被冲击得闪了闪,那张抵在手电筒上的脸远离了他,爆出断断续续的抱怨:“李一一——你怎么还拿我枕头砸我!”

来人一手接住靠枕,把手电筒的光转正,李一一捡起躺尸在地的眼镜,就着光亮看清了来人的脸:“刘启?我还以为……”他想起惊悚片里那张惨白面色的长发女鬼,样样和刘启对不上,成年男性还被恐怖片惊吓,过于没脸,于是便换了问话:“……你怎么在这?”

刘启把靠枕抛回沙发,手电筒指了指地上工具箱:“修电缆。”

李一一这才想起刘启前几天刚考完驾驶证,离出合格证还有一段时日,这几天都在之前修理工岗位上呆着,他看向刘启身后,光亮所及的地方一片空荡,似乎除了他们二人外便没有他人,这么大个楼,只派一个人修电缆?

他心下存疑:“你这是正经工作吗?”

他倒不是怕刘启一己之力就是促成地下城停电的罪魁祸首,只是担心他驾驶证考核还有日常行为审查,闹出个大乱子来,他这小半年的努力全都作废。

刘启沉默一会,李一一自动把这段沉默划进了心虚的范畴,面前人开口:“不是正经工作谁黑漆漆爬楼啊。”

李一一腹诽,可总电箱也不在我这层啊。

刘启没给他细想的机会,把落在沙发上的外套披到他身上,抓着他的胳膊起身,“走吧,我带你回家。”

 

在电脑前坐了三四天的人根本没有力量去反抗,只能任由被拎小鸡般抓着往前走,李一一在刘启身后走的跌跌撞撞,他看不清前面的路,刘启一个人把光堵了大半,直到楼梯口才放缓了脚步。

刘启的手电不知是不是被砸了一下的缘故,在楼梯口一闪一闪,光亮瞬间暗了大半。李一一跺脚试图点亮应急灯未果,又想起刘启手头这份“正经工作”:“电缆修好了?什么时候能来电啊?”

刘启在前面抓着他的手,一手拎着工具箱,下楼下得飞快,头也不回:“没,这么大个楼,我一个人怎么搞得好。”

他这话应了李一一之前的疑惑,于是嘴快技术员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句问话:“那你上来是专门找我?”

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大抵是觉着这问话放在他与刘启身上有些微妙的尴尬,李一一心慌了一瞬,感受到前面紧抓着他的人松开他手的慌忙动作,然后那人挠了一下侧脸,语气期期艾艾:“我这不,上来看看是不是总电箱的问题嘛。”

李一一压着心跳,努力把那句“总电箱也不在我这层”塞了回去。

 

话说太死不太好,鉴于他前面这位钢铁直男不知还会编什么理由来糊弄他。

李一一对刘启慌张胡诌来的理由有些隐隐的喜悦,但这点喜悦随着刘启逐渐加快的步伐和离他越来越远的光源也消失殆尽。

刘启察觉到身后人没了脚步,转过身看着站在台阶上紧抓着把手的人:“走啊,你怎么站着不动了。”

 

手电这时又闪了闪,在仅能照亮两人间隔半个楼层的距离中彻底没了光亮。

 

刘启看着李一一猝不及防地被笼在黑暗中,小卷毛似乎吓得直了一瞬,像只受惊的兔子,无措地望向四周。

他向上走了几步,沿着扶手摸到李一一手指,恶趣味地从指尖滑到手腕。

“这儿。”

李一一被拉着往前面那人身上靠,刘启的手抵着他掌心,那点暖意传导到他砰砰跳动的心脏,蒸腾到他隐在黑暗中的发烫的面颊。

“往我这儿走。”

 

 

“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一一面前放着在查询驾驶证合格界面刚好黑屏的电脑,扭过头对着刚刚不小心绊断电源线的人发出了质问。

倒了杯水回来的刘启被盯得心虚,靠着墙没敢坐回李一一身边:“它这刚被你修好,万一还不适应呢。”

李一一转过身重启电脑:“紧张就说,不要找借口。”

 

他难得因为地下城供电问题放了假,就被刘启拐去家里给电脑重装系统,刚好赶上刘启驾驶证合格查询时间,李一一在电脑前跃跃欲试,不顾刘启阻挠打开网站,不料网站界面刚刚加载出来就黑了屏。

“这点小事还不值得哥紧张。”刘启端着水坐回李一一身边,看他电脑开屏上的白圈圈转了几圈后跟着窗外虚拟显示屏一起彻底陷入黑暗。

黑暗中的李一一一脸惊恐,转头看向刘启。

“这真不是我!”刘启举手投降,想起李一一程度不轻的夜盲,又放下了手。

李一一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我还以为这几天就能搞好呢。”

他想起刘启前些日子在办公大楼里抢救他时手里拎的工具箱,又问:“你不是上次修电缆去了?怎么这几天没上班啊。”

刘启被他话问的一愣,前几天接人时想的理由早被他忘得精光,哪知道李一一还对这茬念念不忘。

李一一见他没有回答,脸上带了笑意,嘟囔着重复了一边之前的问话:“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觉得刘启遇见他压根不是以修电缆为由的巧合,先抛开见到他第一句“就猜在加班”不说,之后楼梯间里手电突然没电时他近乎撩人般的拉扯,嘴上说要送他回家,仗着他夜盲是个半瞎拐去了自己家,甚至在他进门后,蜡烛照亮的一小块桌子的区域上整整齐齐码了三副碗筷。

诸如种种,怎么看都不像是“偶遇”为开头的剧情。

青春奉献于程序的技术员头一次感受到恋爱的艰难,并不会简单到程序输入输出,得到一个他心里所想的,知根知底的结果。这需要他揣测,去琢磨,去把握说话的分寸,可他这人偏偏最厌烦这些,只盼着这位寸头小年轻能如他所想抛个直球。

再不济,就是用不能做朋友的惨烈代价,他自己上。


刘启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适应黑暗后还在为驾照合格担心。

“明天再看不都一样,反正都是已经决定下来了。”李一一安慰他:“其实你也不用……那么危险,还要跑上去开车。”

“不是,”李一一靠他太近,刘启有些不自在的挠了下头:“你看我,二十多岁,没好好上学,学历又低,还没个正经工作……”

“啥啊?”李一一笑了:“相亲呢启哥?”

 

这不正相着呢。

 刘启这话正准备张口就被鼻尖突然掠过的温润气息打断。

“我靠。”李一一小声嘟囔:“亲错地儿了。”

 

“这儿。”

刘启倾身压住这人想要开溜的动作:“我就是故意的,技术员外勤不得配个专门的驾驶员?”

他凑过去捕捉技术员慌张逃离的气息,一口咬住这人下唇。

“亲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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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笃定着的 那也是一望无边